2019年4月16日星期二

ANARKH或命运


诗:艾晓明
图片来自网络



大火滚滚而起
看一眼就想哭了
春光浓郁的四月十五日
八百五十年的文明失色
巴黎圣母院燃成一支火炬
后世的孩子再也见不到
那梦境一般 旋风一般 暴雨一般
钟声萦绕的尖顶
热爱雨果的人
也找不到墙上的石刻
ANARKH
深情的卡西莫多碎成焰火
如此圣洁而伤心的坠落

可是就在此刻
我为什么想到另一场野火
穿透一个世纪
点燃了一个国
想到那些人 丧生于斯
那些悲剧 还没有被写成文字
那些无辜的生命
守口如瓶
没有留下遗嘱
还没有人跪下忏悔
没有像巴黎人那样歌咏哀哭
没有人扶柩默悼
亡灵依然栖息无处
像生前一样苦恼
一样绝望和孤独

难道我该说到黄帝 炎帝
或舜帝的寝陵废墟
会稽山上大禹的坍塌
佛香阁或这里那里厄运的佛祖
被诅咒的雕梁画栋 飞檐斗拱
平板车上游街的神圣头颅
碎尸的虞姬和楚霸王魂飞魄散
康有为遗骸挨斗 株连九族
千佛洞的壁画 徒剩眼眶
古绘像和活人一样被挖掉眼珠
洗脚盆浸泡王羲之 兰亭碎沫
明清真迹倒进苏州河
火焰里字画决不能缺斤少两
那个把古籍化作八十吨纸浆的城市
因此叫宁波

那卷过一个世纪的快意野火
恩仇鼎盛 可曾惊醒世人
为一处叫做华夏的文明
为那么多 那么多 无名的牺牲
为我的童年 小人儿不知道先生
先听熟了九评苏共中央公开信
为子规声里雨如烟
烟雨里全民皆兵 刺刀见红
为破碎的乡心 难熬的夜晚
千村饥馑 蒿草过人
为那些开膛破腹的山川河谷
熔化在公社高炉里的锅碗瓢盆
为一片接着一片
韭菜般放倒的知识分子
为茶淀 大堡 夹边沟 兴凯湖
为一代天骄的凌云壮志
壮哉成吉思汗
其实是监狱的名字

还要为幸运的儿女
在母亲的皮箱里翻捡到珍藏的情书
为那些劳教日记
无法直言的揪心苦楚
为不幸的孩子
生而为眼线 视师长如寇仇
真相如粪土
13岁的柔软 22年的血腥复盘
为不知所终的清明
不明就里的惨案
为古玩城里惊现的绝命书
为拍卖行里流出的要犯照片
为鸿浩飞桓的北京大学
盛世危言的清华法学院
为混沌的繁荣和无序的衰落
失踪的牧者和假想的暴乱
为这个光怪陆离的孤城
无奇不有 寝食难安

纵然有这么多理由
却找不到一条河叫巴比伦
让诗人可以坐下来哭泣
为斯文扫地 命如蝼蚁
诗人 不是病人就是死人
或者是疯子 最好不是骗子
多少忧患要用暗语或拼音
连字典里也丧失了自由这个词

这是多么不合时宜的诗句啊
艳羡濒死的哀歌
抚尸与哭灵
祈愿灾难得到救援
送别伴随珍重
伤感不要永远
异乡也有亲人
愿哀愁遇到相通的心
ANARKH连接爱斯米拉达的柔情
愿在万里之外
人群之中执一朵雏菊
垂首低吟
加入这圣咏

               2019.04.16

2019年3月23日星期六

四月 女儿祭 ——致灵岩


诗/翻拍照片:艾晓明
插图(版画、油画原创):胡杰
朗诵:老蝌蚪
配乐:风景
网站链接:喜马拉雅



又是人间四月

四月是女儿的 是你的

只属于你一个人

你在四月与灵山有约

你的花环一传十 十传百



四月有潇潇无尽的雨

在南方打湿一座又一座空城

四月有狂卷的黄沙和风暴

在青的海黑的戈壁

掀起父兄被掩埋时的被絮和白骨



四月老者去朝圣

走石头的台阶石头的坎

四月医者掩面而泣

僵立如铁 如铸 如尸



四月里如花的女儿

有谁听过你无言的啸叫

有谁看过你泣血的断喉

要再过半个世纪 或许一个世纪

我们才能列队走近你

四月是一间囚室

我们屏住呼吸

与无神的死对视





你是四月的新娘

披着母亲手缝的蓝花被

褴褛如剪纸

你像灰姑娘乘南瓜奔向初夜

把铁索的魔戒抛向王子

你雄辩滔滔 有笔如刀

毒太阳敌不过你一口唾沫

你的春宵假灵耦共暖

用经血绗缝相思

青丝寸断 每一寸都是歌中之歌

提一篮小桥流水

缠绵了海上愁城


四月里 我是若无其事的行人

在那个四方里弄 绕行窥视

想瞒天过海 穿墙而入

袭一镜风景 找你的窗户

我数在新岸的门前排队的人

数探监的妹妹 老态龙钟

刀 旋在母亲的心

数天上落下一纸白帆

载不动长夜陆沉


我在每一条街上看见疯狂的白昼

疯女人披头散发 捶胸顿足

我听见主妇们在市场的合唱

鳜鱼 要整条的 鲫鱼串汤

青鱼的蒸 总要白蒸 不要煎煮

再弄点鲞鱼下饭

月饼 年糕 馄饨 水饺 春卷 锅贴

两面黄的炒面 粽子 团子 粢饭糕 臭豆腐干

炖一锅牛肉

煨一锅羊肉

煮一只猪头

……


猪尾巴——猪头!

猪尾巴?——猪头!

猪尾巴!——猪头!猪头!猪头!





……

山花须插满头归

我的妈妈

致以女儿的爱恋

我不相信他们



四月的枪上膛

在五月的原野

击穿六月 七月 八月……

人形的肉皮和了泥

捏一个弃你而去的国



可是 四月是杀不死的季节

你就要在四月死而复生

哪怕每天的雨水都是泪水

你的英容让春天洁净

灵岩要荣耀你的名

十字架要双木成林

你的遗言洞穿刀剑

你的声音长出又一圈年轮



人间四月有女儿祭

祭缄口的牺牲 狂放的爱情

祭思想家 起义学生

饥饿而死的族群

祭 普罗米修斯和海鸥的歌者

祭 星火一样永远年轻的女人

祭奠一个名字 暴君闻声饮鸩

自由昭临


鸣谢:

感谢胡杰的版画与油画供图。
感謝老蝌蚪用声音再现时光交错,塑造形象;感谢风景连夜配乐,推上喜马拉雅。
我们一直在讨论,形象的细节来源、词与物、怎样在声音中表意……我改了一些听不明白的字、词、句—累了老蝌蚪,一遍又一遍重录、调整。
老蝌蚪为文本注入了声音的情感分量,风景的配乐烘托了他的表达……
满怀感激,献给听众朋友,给朱承志大哥,给依然被禁锢的第51个周年祭。


2019年3月19日星期二

我在声音里周游世界

/文:艾晓明
朗诵:赵素利 (查全民K歌APP 主页,秦家赵利)





护照是一本甲骨文
签证是一枚古碑拓片
海关是一间囚室
过境的人偷渡自由

心里是满满的金银细软
细的是渴望 软的是友情
在海关我们赤身裸体
不知是过B超 还是核磁共振

你说 把所有的箱包打开
你说 电脑 文件夹
我说 那是私人照片
你要找到东西我怎么会带上

十年前的冬天已经死去
十年前的记忆偶尔闪回
上厕所两边的冷面女警
打开的硬盘和不得关闭的厕门
警官的漫长沉默和高深
未经开庭的判决
不成文的禁闭


十年里 海关渐渐远去
我对它没有恨 也没有爱
犹如世界 有时想来很远
与我无关 各行一端
不要告诉我旅行的消息
谦卑的和服木偶
来自印第安部落的丑娃娃
五迷三道的猫你养大了
柏林熊太多 老虎庙拿走




护照是等不到王子的睡美人
我有时想要 掘地三尺
在比生宅更贵的墓地
活埋 一个不存在的吻
徒有姓名和国籍
像十三陵一样不知所云




有一天我跟警察说
其实我已经不想旅行了
你判我护照无期徒刑吧
随便你 枪决或者是来一剂毒针
对于一个不想的人
所有的徒刑都没所谓了




当然 我没有告诉他
所有我想去的地方
光听到一个名字 就是星光满天
洪都拉斯 山谷有瀑布飞泄吗
如每天的洪声晨曲 浪漫深情
墨西哥 弗里达的沙漠花朵
阿尔巴尼亚 山鹰远走高飞
战斗机雪藏在洞穴内的机场
斯洛文尼亚 是五言诗
这么曼妙 抑扬顿挫
列支敦士登 摩洛哥
间谍一样英俊
有好莱坞的快感和迷人
梵蒂冈 英国 爱尔兰……
我记得从苏格兰回来街角的雨
记得敞开怀抱的麦克和苏
还有那个澳洲口音的bloody something
希腊 波兰 冰岛 芬兰
每个名字都是一幅画
希腊是有甜味的蜡烛还是神殿的废墟呢
波兰有没有君子兰顺流而下
安慰漂逝在青烟里的孩童
奥地利 我妹妹在乡下有苹果园
卡夫卡的房子在安静的街角
雅红给我寄了明信片
葡萄牙 丹麦 阿姆斯特丹
捷克 挪威 瑞典 瑞士蓝
蓝白相间的阿尔卑斯山
我记得关押了反叛者的地窖
为和平 方平在城堡留影
英雄骑马壮
骑马荣归故乡
我们在日内瓦湖畔的斑斓夏日
听未来的哈佛老师唱蔡琴



有一天我会变成一袋骨灰
你要小心我的灰烬撒到罗湖
在每一条出境的通道和上下电梯
每个人的行李车轮和鞋底
每一缕风都带我过境
我在空气中 在传送带上
在你茶杯里的热气中冉冉升起
我在圣诞老人路过的烟囱里
在大天使的翅膀里
在飘洋过海的游船里
在希伯莱晚祷的音符里
我周游在你的权力折戟沉沙的浩渺世界
每个城邦 都对获释的灵魂升旗

而我还活着
我的护照 也不认罪
我们在不过期的时间里相守
可以和灰烬一起启程
也可以在此刻
在声音里周游世界
……
荒山之夜
唐吉珂德
西班牙随想曲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伏尔塔瓦河
在中亚细亚的草原上
芬兰颂
旅行者之歌
我的祖国
自新大陆
……


2019316

附录:
早上,我收到素利发来的小程序,她把这首诗读出来了,放在她在全民K歌的个人主页里。她的声音带着我们河南老家的口音,也许个别断句也有点瑕痴,例如:英雄骑马壮/ 骑马荣归故乡;她读成英雄骑马,壮士回故乡。但这也很好,谁不是这么想的呢?她的声音重要,她的心灵的投入重要,她的渴望和保持这种渴望重要。请朋友们去点击吧,全力赞美吧,这很重要,因为她是秦永敏先生的夫人赵-素-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