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5日星期日

  “因为我心中还有个林昭” ——访林昭挚友/难友甘粹(下)



七、怎样当上右派

1、认识林希翎

问:按您的经历来说,就是老革命了。那怎么会把您打成右派的呢?

我在人民大学学习很努力,因为我就是个高中生,高一的,高中都没有毕业我们有一些同学岁数比我大,学习跟我就相差得很远,我反正也自高自大,瞧不起他们。结果我发现咱们中央报社班很多女同学,都是《人民日报这些中央一级报纸头头的老婆,而且有的是走后门进来的。我看不惯,就写了一篇小品那时中国青年报不是有一个副刊叫辣椒”吗专门登批评文章的。时兴的是刘宾雁的小品揭露现实的黑暗刘宾雁写了很多,我心里头是崇拜刘宾雁的。我后来就把这些现象写了篇小品,名字叫《新官太太》 结果在《中国青年报》“辣椒”刊登了,刊登以后《中国青年报》接到很多全国各地几百封来信。那时全国都是考试读大学,你在走后门,引起公愤呢!接着有人问,说是人民大学新闻系甘粹写的后来问我,我说我写学校的事,某某某是怎么回事,某某某……因为我都有事实的。上面稍微追查了一下,就不过问了,不了了之。那时候新闻系系主任是安人民日报的副总编辑这样我就把系领导得罪了,所以我当右派,也不冤,该当。

1957年反右前我就认识林希翎,但并不认识我。那时我们新闻系有一个副教授叫汪精丁(名字待核实 ),在南洋跟郁达夫这些人一起呆过的。他是副教授,要转评正教授必须要有学术著作他就写了篇论文,论文的内容大概是文学创作与世界观的关系,题目我记不住了。人民大学的新闻系、历史档案系等都在城里头,而其他大部分什么财经系等等都在西郊。咱们就贴个布告,说新闻系某位副教授定于哪一天在什么地方宣讲他的论文我们是他的学生,必然是他的听众。结果那一天开始时,在一个很大的教室,前面摆了两排铺上白布的沙发,茶几来的都是北京文学界头头脑脑,后面就是我们这一帮他的学生。好,开始了,这个教授就把他的论文提要宣读了一下,他读完了;主持讲师就请前面这些头头脑脑讲话,那个意思就是捧场前面两排坐沙发的人互相推让,我们后面有一个女孩子说:“我想发言,可不可以?”。

我一听很奇怪,回头一看,是个跟我们岁数差不多的小姑娘。主持没办法,说可以可以,你上来吧。她上去首先自我介绍,说我是法律系的陈海果,今天到城里来那个时候城里到西郊每天都有人民大学班车,开来开去她说我坐班车来看见那个广告,因为喜欢文学,所以来听一听。她开头讲了两三句,说这篇文章也写得不错,但是,话一转,她把我们副教授写的这篇文章批得狗血淋头,那时候我们都炸了,因为她的批判不是随便乱说,都是引经据典,有根有把他这篇学论文批得一塌糊涂

之后,她就下来了。主持人再找前面些人说话,没有一个人发言了,因为这些人请来就是捧场的。我想这女孩子真不简单,穿一套解放军的衣服,都已经洗白了。陈海果参加过抗美援朝,原来也是解放军。这个会不欢而散,最后主持会议的挽回了一下,说汪教授的文章有他好的地方怎样怎样,会就散了。这样,我认识了陈海果我很佩服她,这个女孩子还不是一般的有才,她引用了很多经典,什么列宁怎么说,什么托尔斯泰世界观,就是列宁写的托尔斯泰和有关世界观文章。而会场上前面坐的头头脑脑,也看这个小女孩不简单,就请她写关于文学方面的文章。后来文章在《人民文学》和《文艺学习》这些刊物上发表,她本名叫陈海果,发表时笔名叫林希翎。林希翎这一下一炮走红了。

    问:这是哪一年?

答:反正1957年反右以前,1955年1956年的事情。可能是56年,她回来读研究生吧。

    2、当上右派的第一条罪状

问:反右开始的时候,您做了什么?

答:我什么都没做。

    问:那我们就从反右从什么时候开始来谈,您当时是怎么理解这件事的呢?

答:我知道肯定要的,所以开座谈会我一言不发,不说话。

    问:为什么您知道?不是鼓励大鸣大放吗?您一言不发那不是不响应党的号召吗?

答:我知道要反的啊。

    问:那您怎么知道

答:我到同学赵沐兰家里去,赵的丈夫李庄是人民日报副总编辑到她家里去,她就告诉我们要反右,而且社论都写好了。她说社论是毛主席写的,就是那篇6月7号发表的文章:《这是为什么》。

问:但是鼓励大鸣大放是5月份,那也是人民日报发了文章,各界开始发言这个时候人大新闻系是个什么状态您是什么状态?

答:我当时,有一个礼拜天到我同学家里去玩。因为李庄是中国新闻记者团的团长,随周恩来出国访问到日内瓦等,带回来很多外国玩具给他儿子。我们去了他就请我们在东来顺涮羊肉。因为我们是穷学生嘛,礼拜六他们有家的都回家了,我们单身的就两个人。除了我意外,还有一个同学叫张启良;后来是友谊出版社社长总经理,现在退休了就我跟他两个去。

这样,我们在李庄在家里玩那些日内瓦带回来的玩具我那时还第一次开了眼界,他带回来的玩具上了发条后,汽车就在上头转,走到边上它会自己拐弯现在这种玩具不稀奇了,咱们中国也产了。它实际上就是三个轮子,前面两个轮子,后面一个轮子做成横的在肚子里头,所以要掉下去就会自己转,所以我印象深刻。

那一次他就讲,要反右他就骂这些民主党派的鸣放,在人民日报刊登了那么多。我知道后回人民大学一张大字报我也不写,发言我也不发最后为什么打成右派?就是为了林希翎

林希翎在人民大学鸣放的时候,她发表了两三次演讲,到北京大学又去讲了两次。讲了以后,这些党组织就开始反她了,反她就是批判她。人民大学团组织党组织都不出面,叫学生会出面就是学生自己出面,组织辩论会;它不叫批判会,实际上是批判会。

组织辩论会,城里人民大学这一块就归我管因为我是城内学生会的秘书长,具体事务、组织会议、会展由秘书处管我主持这个会议下面都是组织好的左派学生,一个个上去批判她。林希翎在主席台旁边站着,她那时跟胡耀邦的秘书谈恋爱那一天她手里拿着中央内部文件,是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当时我还不知道,她就问我可不可以发言,我说当然可以啊。她就发言,说着说着她就讲到赫鲁晓夫这个报告,她说你们要感兴趣我念给你们听下面就不干了左派学生,那时人民大学副校长聂真——王前的丈夫——就在主席台幕后,马上递话给左派,不能让她讲。

这些学生就轰下台,但林希翎这个人见过世面的,她也不理继续讲。后来就发展到台下的学生上主席台把林希翎推开,抢麦克风不让她发言。我主持会议的人,我就发脾气了我说你们还有没有民主?只准你们发言,不准她发表反意见。这样我的态度表现出来了,所以说反右第一条罪状就是同情支持林希翎

3、右派的命运不一样

实际上反右是毛老头发起的,现在我反思一下,中国什么人都有,他有政策,有布置实际上就是人整人。我主要就是得罪了党支部书记,你在单位里得罪了党支部书记,你就要挨整要划右派。这就变成私人报复打击了为什么把我划成右派不划别人呢?因为我平常在学校里瞧不起他们,他们读书比不上我,确实比不上我。再慢慢反思一下,不管在哪个单位哪个地方,你平常不服从领导瞧不起领导的人没有一个不倒霉的。

另外,打成右派的命运也不一样。有的右派,就是咱们人民大学新闻系,我是因为后来跟林昭谈恋爱,激怒了新闻系领导,就偏把你分到新疆去。但是下一年级,我是1959年这一届毕业的,还有1960年毕业的右派,他们比我还多但是把他们分到贵州、云南,都在省、大学里头。他们在图书馆里头当管理员,属于监督劳动,就不像我在新疆劳改队里劳改

另外还有几个右派,就留在人民大学新闻系,一直留到1979年他们没有受多少苦,但是被整被人们瞧不起低着头,这是事实不是去做体力劳动,不是劳动改造这不也过来了嘛。还有人民大学有个人叫吴尚宇,也是右派,但是他们没有受那么多苦。

另外,我一个同学陈敏,她也是右派,但是她丈夫是钟佩章,原来《中国青年报》的副总编辑他也打成右派,他原来是跟胡耀邦,团中央的,当然也受到压制到山东去劳动,所谓那个劳动,跟我们在劳改队劳动是两回事。后来胡耀邦说一句话,就让他重新入党,重新安排工作

再说艾青在新疆,他是王震要去的,也在兵团听说他享受的处级待遇县团级的待遇,不像我们每天要扛着锄头去劳动他不会,王蒙也不会王蒙也发配到新疆,但是他是通过自治区发配到地方,地方发配到县,县里头发配到公社,等于当农民那是自由的,没有什么监督劳动所以右派的命运也不一样。我现在想,有些人人心太恶,人整人。你千万不要得罪单位的领导党支部书记什么的,得罪他他就整你搞运动把你当反面教材。我就这样在新疆前前后后呆了二十几年,新疆那种日子很难讲。

    问:那您还是党员吗?

答:开除了。

    问:那是怎么回事?

答:1958年把我补上右派后,2月份就开党支部大会说甘粹是右派,开除党籍他们来叫我参加,大家举手通过,就把我开除了

八、劳改队的苦日子

1、越辩越倒霉

    :那您当时没有站起来申辩?

答:你还辩什么辩啊真是!没有辩的,不可能辩你越要申辩,越遭到批斗啊。

    问:有人辩过吗?

答:没有,越辩越倒霉。再说申辩,后来我在新疆二十几年,年年申辩。当时情况是这样,在劳改农场,每年的五一、国庆节、元旦、春节,只有这几个节日放假。每次放假在三天以上的情况下,我才能得到一天真正的休息。劳改农场如果放两天假他至少叫你干一天的活,这一天活不是大田干活,是叫你挖三十公斤甘草,打六十公斤柴火有这个定额任务,而且要过称你完不成就没有饭吃。平常放假,我们是十天一个礼拜,叫大礼拜。过大礼拜也要安排挖三十公斤甘草,在沙漠里头你自己去找去挖,或者打六十公斤柴火是个强劳动力,要得半天才能完成,何况我不是。

所以说我逢几个长假时间,有一天才能得到真正的休息。而每一次这种假日,我都不休息我就写信,给党中央、组织部申辩我这个右派是冤枉的但是都没有回信,石沉大海。那二十几年,年年这样的假期我都要写一封信,我心里是不服的到后来就不写了,对共产党认识了也就不写了,没办法。

2、劳改队的苦日子

在我们劳改队里头,什么人都有兵团开发新疆时主要的基础国民党的部队,今天宣布起义明天就是解放军了。用这些人来管我们另外全国各个劳改队,各个省市县的劳改犯,十五年以上徒刑的人,全部送新疆给兵团兵团就集中劳改队开垦荒地。还有我没有经历过,但是听说过,有劳改队去开矿,那也是灭绝人性的什么矿呀?是制原子弹的铀矿,叫挖绿宝石矿石到那里去活不到三年,最后过不了五年都病死就是因为矿石的辐射

但是我没有到那里去,我们劳改队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国民党的军官、大地主、还有我说过的峨眉山的和尚还有一个跟华国锋还是同学,他跟我们讲华国锋在大学跟他同班的故事有一个年轻的中学生,在四川因为吃不饱闹学潮,给抓起来判刑送到新疆劳改队这个人说话有点神颠颠的,他姓赵,叫赵四横我们都不叫他赵四横,给他取个名字叫赵科学那劳改队不讲理,你只要不听管教的话,戴脚镣,戴手铐,那是家常便饭。林昭不是写戴反铐戴了多少天嘛。戴脚镣,戴了铁的脚镣还要你劳动,还要挑土。有一次我跟我们的班长吵起来了,他也是个劳改员,那班长跟管教一说,结果我就受处罚了晚上我被反铐起来,铐了一个礼拜才给我把铐子去掉。

    问:反铐是怎么个铐法?

答:这样铐着(演示)。

    问:那怎么睡觉?翻身怎么办?

答:这个不管你的,没有法律的。我刚才说的科学,跟我岁数差不多大他也就是个高中文化有一次,劳改队师部师长下来视察,劳改员都站一排,请师长讲话这个赵科学他说:报告政府,我有话说!没有办法就让他说,他就说新疆盐碱地开荒是违反科学的他去讲这些名堂,师长听听也就哈哈一笑就走了。从此他就得了个名字,大家就叫他赵科学。

他已经劳改期满了,但是新疆那里对他这种人就叫劳改刑满人员,还是不让走;就是给你工资劳改员没有工资,每个月国家按人头发给劳改队每人28块钱钱由劳改队掌握,给你伙食费另外规定夏天三套单衣,冬天是两年一套棉衣棉裤每个人发5毛钱,即所谓零用钱。我们当右派在那里跟劳改员不同,每个月还有32块钱生活费这32块钱每个月发到我手上,我再拿这32块钱在食堂买饭票买菜票。劳改员是不发他手上,由政府掌握。结果那个赵科学,他后来逃跑了。但在新疆那个戈壁滩,没有办法生活在劳改队外面的荒漠,自己挖一个地窝子,上头搭一个棚子,再从我们队里偷一些粮食,在那里开

劳改队就最怕你逃跑,你有什么冤屈,你要纸他就给你,你写我给你转。他就给你讲,判你的不是我们是外面哪个县哪个市,我们只是接收你这个人在这里劳动改造劳改犯跑了说明他管教不严,对他成绩有影响。结果,赵科学跑了,他们就找找到最后,队上的一个警卫,还有卫生员,在荒野里头把他找着要抓他回来他反抗不回,因为知道回来更没有好处结果警卫就一枪把他打死了那个人命啊,跟死了狗一样。

后来时间等长了也就绝望了,大概是这样。文化大革命闹得厉害的时候,大概是1967年还是68年,就是这里头我是3月17号跑的,逃跑时作了准备首先,我不是还有点钱嘛,这劳改队的钱都被指导员、队长搜去了就怕你跑,他说替你保管。我那时每个月32块钱,去掉吃饭,能剩个几块钱吧这样攒了一百多块钱,在队长指导员手里我不知道用个什么借口把钱要回来了然后买了一斤伊拉克蜜枣一斤饼干,我说的是公斤。

3、大饥荒怎么过

    问:六十年代您在劳改队里,大饥荒怎么过的

答:那时不是有个定量吗?原来我们干体力劳动的时候,挖排渠体力活重,每天定量两斤粮食也就是说每个月有五十多斤到六十斤定量国家给的定量有那么多,平常一般的定量是每个月三十几斤。但是大饥荒时定量就变成了十八斤,这十八斤根据人头来给。劳改队里头有个事务长,由他管这些事,还有个炊事班,粮食由他根据定量到农场团场场部的面粉加工厂,在那里加工出来领粮食领面粉每人每月定量十八斤但是我们吃不到为什么?这炊事班的炊事员有十几个他不定量,趟开肚子吃另外连队队长、指导员、会计、统计他们也是在厨房里头随便吃。他们多吃的部分也就是我们劳改员的,所以说劳改员定量虽然是十八斤,但实际上吃不到那么多。

那个时候发明“高产饭”,就是把包谷面打成糊糊上笼蒸,很薄很软,一个人也就巴掌那么大一片像手那么厚叫发糕,那怎么吃得饱啊?吃不饱,饿,也是饿饿到什么程度呢?我后来不是给你讲过,我就给我哥哥妹妹写信让他们寄饼干水果糖猪油。还有把毛衣这些都脱掉,给维族人换肉吃。新疆那里有维族人放牧,放羊放牛的维族老乡,拿衣服给他换肉换羊吃。

到最严重的时候,也不上工了,也不像过去天不亮就把你赶起来到地里去劳动,就放任了每天早上起来也没事,就拿个缸子,带上锄头,就出去了。大家分散各走各路,到外面找野菜找了野菜放在缸子里头,找点水这么煮一煮就吃。我有时候偷麦子,春天麦子要播种了,麦子是撒了农药的你拿来先洗,洗上好几遍,再跑戈壁滩荒漠上把那些树枝挖一个坑,烧一堆大火等树枝烧完了成了火炭,再拿报纸把偷来的麦子包上,丢到坑里头。先用烧的热沙把它埋上,过一段时候再扒开吃那个麦子、麦粒,就这么过来的。

我说没有饿死,主要靠哥哥妹妹每两三个月给我寄一个月的粮票那时候饿啊有的一个劳改队全饿死,没办法。饿就是人开始发肿,从脚开始肿,一直肿,肿上过了腰,就没救了。那时医生卫生员,你生病了,没有药,也就是给你发一点黄豆,叫救命豆,也就这样。

3、逃跑被抓回之后

    问:你逃跑被抓回去没有挨整吗?

没有整我,像劳改员要加刑这些对我都没有。但是给我讲,你得在劳改员大会上作一个狠狠的检讨。要我检讨,说共产党的法网是铜墙铁壁像甘粹这样能干的人,也抓到了。那些劳改员都知道,甘粹很有本事,除了不会生小孩,别的都会把我说到这个程度

我检讨说“碰得头破血流”被抓回来。他们的目的就是教育劳改员不要跑,跑在外头没出路,起这个作用。我就根据他的意图作了检讨报告,就放了我一马,没有别的处分。

    问:您被抓回去,一直到文革结束右派平反,那几年怎么过的呢?

答:就劳动改造每天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带上扁担就去地里劳动。我后来想一想总结了一下,逃跑在外面的日子很自由,但是也不自由经济压力太大,因为你每天要生活,要吃饭在外头当流浪汉时,一天得有十块钱才过得去两块钱住旅店那个大通铺,另外再一天三顿饭我还要花一毛多钱买烟,那时候我还抽烟不戒。这一天十块钱我不会偷也不会抢,就靠照相挣钱。后来我也累了,干脆就在劳改队里头劳动,求个稳定。在劳改队,有坏处也有好处,坏处是每天劳动确实太累,好处是文化大革命斗啊斗地我们都免了在劳改队他还斗你什么呀,所以说文化大革命那些我都没有经历,等于劳改队又是个保护伞。

劳改队每天都是那个场景千篇一律反复,没有很多特色,不到日出就要出工,日落了回来

    4、猫与罐头

问:您那时还有什么印象深刻的经历?

答:我想起来,那时天不亮就出去劳动,太阳落山了天黑了才回来。我们劳改员住一个大房子,二三十个人都是通铺。有些劳改员回来发现他吃的东西给偷了什么东西来呢?有猫!有一只黑的花猫,偷吃了劳改员的饭这个劳改员也狠,抓住猫狠狠在房子外面想摔死它,摔了他就走了。我看了心里不忍,去把猫捡回来

猫摔断了一条后腿,我就护理这个猫给它断腿外头找两个棍子夹着,然后缠起来,我也只能做到这个。缠起来以后,我就喂它,为了它我还专门跑去买鱼罐头鸭子罐头来喂。喂了半个多月快一个月,它好了,腿这两个骨头大概接上了,反正我是不懂。以后这个猫就跟着我,它就在我床上守着早上我走了,晚上我回来吃,也给它吃一点。喂了一段时候,小花猫怀孕了怀孕了我就没有办法了,我就把它抱到麦场那个地方老鼠多,麻雀多,我把它放在那里,那儿离我们住的地方有两三里路呢我说对不起,我没法再养你了。这个猫就记住我了,每天晚上它从麦场跑到我睡觉的地方,从窗子跳进来,跳到我床上,对我闻一闻。又过了一段时候,它又带着小猫,是它生的,来看我你说这个怪不怪后来,我走了,我们这个劳动又出差了去水库,割苇子,就再没见着它。就这一只猫,通人性,它知道我是它救命恩人。说到这里我给你讲个事情,我不是买鸭子罐头来喂它吗?那一箱罐头是24个买罐头我不可能买一箱,礼拜天我去场部赶场买东西,咱们这些劳改狱友就叫,老甘,你给我带一个!这个带一个那个带一个,就凑够一箱我就去买了背回来但有一次背回来一箱24个罐头少一个第二个礼拜我再去找那个商店他就不承认了他们说罐头都没有开箱,怎么会少一个?但是我就遇见了。现在我要买什么东西,都要当面打开点一下。

    问:罐头多少钱一个?

答:一块多将近两块钱一个,我一次也只有买一个罐头的钱没有多的钱。这样,我吃了一次亏又花了钱又出了力,结果有一个是空的。有个劳改员就悄悄对我说老甘,你真傻,以后你就不要给他们带东西他们叫你买东西你都答应,把钱收了结果你说合作社关门,回来再把钱退给他们

说起劳改队还有好多右派兵团都收啊。兵团里头什么右派都有,上海第二医学院的一个右派,现在在上海我跟他在32团塔里木农场认识,现在还联系。上个月我到上海还去他家拜访他。他也是从塔里木劳改农场跑回上海,但他不是劳改员,身份不同。跑回上海这么多年,刚开始自己打工,拉板车过生活。现在还在上海住着,比我小十岁还有一个在上海化工学院叫许天道,他是厦门的原来是厦门鼓浪屿多少号,现在没有联系,忘掉了还有个上海交通大学的胡启华,也是右派。这些都是人才,兵团收去干什么劳动!不把你当人看。像我们这些右派,你可以利用啊,它都不用。像中学里缺老师,我可以教书吧,不用的!(插话:您还是教过一段是吗),我教过一年两年。

5、摘掉右派帽,再戴右派帽

问:教过书,是什么时候?

答:1958年打成右派嘛,59年给我分配到新疆。在新疆大概过了两三年,61年还是62年,全国右派摘了一些人的帽子中央下的文件,就第一批右派摘帽子,把我的摘掉了。我们劳改队不同意,说甘粹这个人劳动不好,磨洋工。但是农场里头政法股长说不行,根据政策给他摘帽子,就把我帽子摘了。但是环境没有变,我就去到团部找他们我说我现在不是右派了,你们又不用我每天挖大土挑大土,你们就缺挑大土的吗?这样就给我安排到中学教语文,教了两年三年,就碰到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把我揪出来斗,又戴上右派帽子。

问:文化大革命在学校里挨斗?在中学里挨斗?

    文化大革命斗我,又宣布戴上帽子,把我送到劳改队。送到劳改队我想不通,我就偷偷地写了封信寄给师部劳改处,就问我到底判了几年刑;我说,如果没有判刑,把我放到劳改队不合适。结果这封信起作用了,师里头把我的信批了一下,转回来,这样就把我从劳改队——还在劳改队里头——但是不再跟劳改员一起,带到另一个地方监督劳动改造。就是在那里过了段时候我就逃跑了。

    问:劳改队跟这时的监督劳动改造有区别

答:干活没有区别,拿钱有区别。劳改员的28块钱是国家发给劳改队,劳改队来掌握;我是所谓有工资的,每月32块钱生活费这32块钱每月是发给你自己,你用这个钱去买饭票菜票。

问:当时那么多劳改人员,女性又很少,那这些年轻人成家怎么办?要是不能成家他怎么过日子呢?

答:劳改员嘛,还成什么家?除非你劳动刑满了,所谓叫刑满就业人员,但也不放你走,还在那里。就是所谓你有公民权了,可以让你回家或者在新疆找老婆成家。

    问:那时有没有家里人给您想办法介绍对象?成家这个事怎么考虑呢

答:没有考虑。后来给我摘掉帽子,我在学校当老师教了两年书那时校长给我介绍对象,我看了一看,不满意,我不要因为我心里头还有个林昭我在新疆二十年,没有结过婚。

    问:那时候林昭也没办法联系。

答:联系不上,后来我知道,林昭病重住院了。

    问:您估计就是住监狱了。

答:关起来了。

    问:那您一直从1970年到1979年都在劳改队?

答:一直1979年2月份

九、右派平反 再回北京

    1、找人大 找工作

那时北京这个同学叫陈敏,给我写了封信,说中央有个55号文件,右派一律改正,你回北京来吧。我接到他的信,就正式打报告请假,我说要到北京去我是右派不是劳改员后来得到批准我就从新疆跑到北京在北京站下了火车,坐蹦蹦车,不是出租车,是蹦蹦车,到我同学家去。

我同学她丈夫是以前《中国青年报》的副总编辑,后来是中宣部新闻局局长。到她家里一去,我同学基本上不认识我了那个时候很狼狈同学叫我吃饭,留我在她家里睡,她叫我跟她老头子睡一个床我说不行,我身上全长的是虱子她说你赶快洗个澡,又把她丈夫的衣服给我换上,把我的衣服全扔了我就睡她儿子的小房间。

然后她就替我去找人民大学,我自己也到人民大学去,它那时有个右派落实政策办公室。人民大学有招待所,就给我安排在那里住但有时候我不住,晚上还是回到我同学这里,在三里屯。那时,我同学她丈夫官复原职,通过他找到当时人民大学副校长张腾孝,说我这个事情。校长就找人民大学党委组织部部长,那时右派改正根据政策,我应该是在新疆安排工作先恢复党籍恢复工作恢复工资级别。

那时北京市公安局落实政策中国人民大学二十个户口名额不管你给谁共产党都是这样。通过我同学丈夫的关系,就把这二十个户口名额中的一个拨了给我,我这样才回的北京。人大开头答应我回人大新闻系去工作,结果一想我这个学生右派又调回北京又在那里安排工作,怕别人知道影响不好。就对我说,你自找工作吧,户口给你办回北京了。

我就自己找工作,当然我这个同学钟佩章也想了办法。我还到杭州去了一趟,找了浙江大学,浙江大学党委书记接见了我,看了信以后也是推托。说我们是工科大学,不是文科大学,你学文的,我们不好安排。后来我同学知道了又写封信,说你到浙江义乌去,义乌地委宣传部长跟她以前是同事。结果我没有去,我去了在那里干啥?可以安排到义乌剧团当编剧,义乌剧我都没有看过都不懂,当什么编剧啊就没有去。

我再回北京,没有工作我这个同学的丈夫就找到原来胡耀邦的秘书,当时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党委任书记叫李岩,后来是中宣部副部长就找了他,他把我安排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党委宣传部。因为我是学新闻嘛,他说你在宣传部办院报吧。办了一年半院报,反正也就是个闲人又叫我到中央党校去学半年,回来叫我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办党校学员都是司局级和处级以上的党员干部。这样,办党校认识了王光美,这样一个来龙去脉。

2、重回体制内

    问:经过了这二十多年的苦难,您重新回到体制内工作1979年回来右派改正了,有没有给您改正的文件?

答:恢复党籍,文件大概没有什么文件吧,我也记不住了。

    问:恢复党籍有没有文件呢?

答:也没有文件。文件肯定有,不一定给。

    问:您的党籍恢复了,关系落到哪儿呢?

答:我的关系在社科院。

    问:您的关系进到人民大学

答:人民大学又把户口迁到社科院。

    问:您有了党籍,恢复了工作有没有赔工资?

答:不赔的。我在社科院党委宣传部还跑到统战部去上访了。

    问:不是有一些人都赔了工资吗?

答:没有赔的,右派不赔的。文件大革命整的老干部,全部赔工资但是右派不赔,右派叫改正,不叫平反一个钱都不给。所以说现在右派不服气,要求补二十年工资。现在我也不想补,补也补不了几个钱。二十年前几十块钱一个月,补不了多少钱。

    问:您回到体制内,当时你被打成右派时心里很反叛的。这个心理状态怎么调整过来?怎么能够适应呢?

答:调整不过来呀,我怎么调整得过来!

    问:但是您当时办党校讲课

答:我没办法,那是任务。党校又学马列主义,又学中共党史,又学政治经济学,我在人民大学都学透了。现在我讲马列主义,我可以从中国共产党成立到现在腐败,我能给你讲得头头是道。

3、假如一生可以重来

    问:您觉得一九五七年反右政治运动,作为亲历者,您希望后人记住什么样的教训?

答:后人能记住什么教训我不管,反正现在这个社会已经烂掉了。现在年轻人已经没有信仰了,一句话,千辛万苦就挣人民币认钱,别的都不认。你说我们这些事情,他也不感兴趣就像你们现在搞林昭这些东西,我不反对也支持,但我说没有用。因为现在还有多少人能够听得进去?那正义的、热血的青年已经没有了。社会也没办法,年轻人现在好,不搞运动了不整人不害人但是现在职业竞争很激烈你要生存,要日子过得稍微好一点,有房子有吃有住有汽车,你就必须兢兢业业地工作。或者你必须有后台有关系,否则你再有本事,你考得再好,狗屁没有用。

    问:如果您的一生可以重新来过,还是这样的社会和制度,哪些事您会做哪些事您不会做?

答:如果叫我重新来过,我就赶快下海,自己去奋斗,去游泳,不相信共产党这一套。我不会参军了,我想一想自己走错了因为1949年解放的时候,我应该跟着我大哥到美国去。我大哥他在中国保险公司,就靠我父亲活着时的那点资本。我父亲原来是中国银行汉口分行的襄理,所以说我们等于是公子哥儿我大哥哥是大少爷,二哥是二少爷,我是三少爷,我妹妹是四小姐。我就不会参加革命共产主义这些,不会了。我想办法在49年跟我哥哥走一条路。我哥哥也犹豫了,没有走他有这个条件,他是上海保险公司总经理的秘书,跟着他的总经理,可以到美国纽约去。要是我到不了美国就接着继续读书工作,走自己的路,不信这一套。

    十、记录六·四 回忆林昭    

问:您后来把对林昭的回忆和您对六四学生运动的观察写成书了?就是这本书(《北大魂——林昭与“六·四”》

甘:(赠书给采访者)要回忆林昭,我考虑很久,没有下笔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发生了六四。六四的时候我在社会科学院,单位的办公室就在建国门。那时候在社会科学院上班,我每天一早就先到天安门去转一圈

那时我就有个心眼,当时我就注意了,就收集那些材料报纸上发表的有些材料或者是发的传单,我每天都收集每天都记下来因为我当过记者嘛。后来我灵机一动,就把林昭这个事情跟六四连在一起。

天安门广场聚集那么多学生,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人民大学都在那里安营扎寨,每一个大学都搭一个帐篷,竖一旗杆,旗杆上挂着他们的校旗。实际上从我的经历来看,六四不应该发生这些流血事件到后头,学生已经没有劲了学生形成一个什么情况呢?天安门上倒是有个帐篷,中国人民大学一个旗子竖着,但是实际帐篷里面没有人了都是学生自己轮流值班这些大学都是这样的

那时候如果赵紫阳那样处理,就软着陆,完了没事了当然现在揭露说,李鹏、陈希同等在邓大人那里假汇报,把学生这个事情汇报得太厉害了最后邓大人就下令调军队来镇压,走个极端化。在调军队来镇压的时候,还发生了这样一个事情,我现在脑子记不住了,还可以查得到是调哪一个军进北京,那个军长(叫什么名字可以查得到的,我现在记不住了)(答:38军军长徐勤先)不同意,就把那个军长撤了,那个军长后来倒霉了。

到六月三号晚上,就听见天安门那里枪声放鞭炮一样,叭叭叭叭叭六月四号一早我就跑到天安门,进不去就走到天安门往东,那里有公安部,公安部对着有条路叫南河沿吧从那条路出到天安门虽然进不去,但是看得见。天安门里头全部坦克群,一排一排地摆着另外解放军拿着枪在那里,阻挡这些人进不去。而且北京人有个特点,喜欢看热闹,这老百姓都爱主动去看。后来解放军就轰这些人,轰了不行就开枪,这一开枪老百姓就跑这个我在那里亲自看见的

就在公安部门口,有一辆大的公共汽车给烧掉了本来学生把这些公共汽车摆在马路中间做路障,阻止解放军进城实际上是六月三号晚上开始镇压的,这个本身可以避免,主要就是邓大人。邓小平这也是他的转折点,从此形象就跟毛泽东一样,也是个极权统治者,也就露出了共产党、法西斯独裁的本来面目。

六四我天天去看,有时候也随着社会科学院的游行队伍到天安门去游行我每天记下来,记的时候突然想到林昭。现在我的写法是记日记的形式,记了一个月,这里头前面就是当天的情况,全是事实,有学生的请愿书,学生什么时候提出要求等。这些都是那时报上发表,我作为日记形式给它记下来。下面一部分,就是我回忆林昭的事情,采取这样一个写法这种写法别人还没有我想这文学写作我就不同于他们

所以这个《北大魂》等于是两部份,前面一部份日记,关于六四那一个月的情况怎么发生,一些具体事情;后面一部份就是我回忆和林昭的事情《北大魂》就是这么一个内容。这学生要求民主要求科学,五四运动它也是打着这个旗号六四实际上也是学生民主运动,给共产党镇压下去就在这一点上是有联系的,所以我这个书的名字叫《北大魂》。因为要系统林昭,我没有那个精力这样就写成日记每一篇日记里头想到林昭一点东西,就提林昭一点,不是系统的,不是全面的,操作起来写起来就方便一点。

    问:书稿到哪一年出版的?

答:没有出版,这个书是六·四那一年我写的,两个月写出来。那个时候很有激情,写出来的稿子给这个看给那个看,就没有出版胡杰帮我打印了一份我找不到地方出版找香港也找不着,我也没有这方面的人。最后,瞎猫碰着死老鼠,我有个朋友到加拿大探亲,我就把这个稿子复印了一份那么厚啊给他带到加拿大,从加拿大寄到台湾。

我那时候想,能出版就行不要稿费,我要五十本书。结果他就寄来合同,我跟他签订合同。他遵照诺言出版,给我寄了五十本书。

问:您那时候天天去广场·四后来搞清查,您怎么过关呢?

答:社科院很简单,因为我每天去,连写这个书,社科院都不知道。我也豁出去了,因为写这个书,台湾一出版,共产党肯定知道他要找我麻烦不是不可能,我也就豁出来不怕了。

我突然想起来了,林昭私下给我讲过,王前跟林昭在一起时告诉林昭,说她原来是河北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读书、进步、靠拢共产党,这样跑到延安去,等于是进步青年跑到延安。去了以后,那时时兴组织介绍,组织部长给她介绍刘少奇王前开头还不同意,不同意就劝说她王前最后跟组织上这么说,“我现在还是个姑娘,我还没来例假呢!”结果共产党组织就说,没来例假没关系……她第一次来例假之后第二天就结婚。另外还有一个,刘少奇当选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那一天报纸来了,王前看着报纸,就自言自语和林昭说了一句,说“他胖了”。这是林昭后来,我跟她在一起,她讲给我听的。

    我还记得,当时我们在人民大学铁一号里搭了几个炉子,教职员和学生轮流值班,往里头丢柴火。但是晚上,就叫我们右派值班。王前晚上带着她的孩子(女孩还是男孩记不清楚了)来看我们,还带点心、饼干、蛋糕给我们这些右派吃,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2014年3月25日 根据采访录音整理

备忘:感谢邓传彬协助记录采访录音稿,感谢吴娟做整理校对。我最后对校订稿作了压缩和整理。为阅读方便,对内容作了时序调整,例如将谈反右的集中在一起,将回忆新疆劳改的叙述调整到一起;未完全照录音时间顺序。

附录:

2013年4月29日 甘粹先生灵岩祭酒辞

灵岩祭酒辞

——林昭殉难四十五周年祭

甘  粹

林昭:
    曾在清明的万佛高处南酹祭你!也曾一年九度,在铁玫瑰园与你相对相依……倪大姐北来铁玫瑰园看你那年,我也曾遥想过南赴灵岩亲祭。“一品景芝,百味天下”:这两瓶酒就是那时备下的。
    可病缠气喘,终竟我连铁玫瑰园也去不了了!尤其近来,终于读到你的血书家信!终于读到你的战场日记!无限悲伤中,每每中夜彷徨,可我至多至远——只能从郎家园走到现代城!……
    自梦中你一袭白衣扶棺西陲向我无声地走来……姐姐,龙华桃红已经第四十五度!我们在上海乌鲁木齐教堂前最后诀别,近五十四年了!最后那次灵岩祭别也倏忽九载!可我再也不能灵岩亲祭你了!特恳托朱毅代我在姐姐自由碑前打开这两瓶祭酒——他曾清明万佛高处陪我南祭,更见证张元勋先生一笔一划“雕刻”你,见证我一稿一稿、一雕一雕审你,见证你的闺姐倪竞雄、你的上铺程一瑛千里万里南来——我们一道陪伴她们来铁玫瑰园看你!



    (图片:甘粹、朱毅2009清明于万佛包遵信无字碑南祭灵岩

六酹碑前,三洒长空 :九酹的碧天翠地之间,是耄耋之我苍老凄凉的又一声声“姐姐”!——呼唤永永远远36岁的你!比地老天荒更其苍老! 凄凉得一如我面对《灵耦絮语》悲吟低回刘天华之《病中吟》…….而你,我的姐姐!——我的猫咪!你一定在天国热泪盈眶地推开那扇二楼的窗子再度倾听!…….
一品景芝,百味人生:六道金圈,两擎庄严典雅的深蓝色天柱——天与地这样的维纳斯杯之间,我们在继续大清海军部庭园或天坛、景山、团城、金水桥畔的相挽而行吗?……你我一定在深情回首《灵耦絮语》中两个天涯沦落人那真实而永恒的絮语——
我说:除非别人把我们分开,我们之间不要分开!
你则更正我道:除非我们自己分开,别让人家把我们分开!
一下子我们两个又都笑了——仍然忧郁而悒抑的笑!我还是说:你看,姐姐——我总是叫你姐姐——一句话里鲜明地表达了两种不同的性格!  (参见《林昭:灵耦絮语》236节)
是“人家”,是劫世,更是自由战士的神圣使命和复仇女神的道义担当把我们分开了吗?!——永远地分开了吗?!不,姐姐,你推门拦住我那一刻噙泪而柔情的声音——“刚才刘天华的《病中吟》,你是特地为姐姐奏的吗?”——更永生永世缠绵萦紧着我了!《灵耦絮语》中多少细节,正是当年你的娇柔、你的风采、你的词锋!……正是当年我们反叛的爱情时光与瞬间!…….是的,透过以血还血的万古荒诞与真实,姐姐啊,那铁窗血絮中夜夜奔涌的爱的深处,不正是我们的失乐园?!不正是姐姐夜夜向我展读的普罗米修士受难的担当、圣洁的复仇?!——复仇!复仇!!为人类,为浸透林木——浸透木质木纹木筋的世纪华夏之血!也为浩劫夙世之千年孤独!……也许我永永远远读不完它,也许世人永永远远读不懂它——《灵耦絮语》!人类爱与神性血写的极致!一个中华女儿——一个自由精灵奉献夙世旷古的绝唱与悲怀!——

爱情是美丽的!
反抗的爱情是美丽的!
比死更强烈的爱情是美丽的!
(参见《林昭:灵耦絮语》181节)

亲爱的姐姐:张元勋先生这个月12日骤然去世了!而明天,就是钟海源女士第35个忌日——他是我委托祭酒人的挚友,李九莲的战友,无肾无坟无处可祭!恳请你允许我就在你的碑前,把另一瓶一品景芝感恩地献祭於张元勋先生,感念地献祭於钟海源女士!——
感恩我永远敬佩的张元勋先生,敬佩与感恩他生死之间探监提篮桥的凛然与至情!
感念钟海源女士那反抗的、比死更强烈的爱之美丽!

天地九酹:
灵岩碧翠,地老天荒……
永永远远的姐姐,快了!——天国等着我!



2013/4/28于北京


2 条评论:

  1. 为了心中的天平永不倾向邪恶,纪念林昭,支持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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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为了心中的天平永不倾向邪恶,纪念林昭,支持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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